谈起互联网+医疗，你首先会想到什么？也许是看病挂号全变成了网上预约、也许是手机里常刷到的各类医学健康科普内容，也许是西安疫情中紧急启用的多家互联网医院……实际上，最近一起在大众视野中引起爆炸性关注的与互联网、医疗同时相关的事件是魏则西事件，发生在2016年。

　　仅隔5年，互联网+医疗领域的行业生态和大众印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毫无疑问，互联网正在重塑医疗健康行业。

　　行业为什么改变？梳理其中影响要素，有疫情带来的深远影响，有互联网资本入局带来的高标准改造，有监管政策的助推与规范，更有医院、医生们对互联网的全面拥抱。

　　互联网和医疗，是两个禀性并不相投的领域，它们的融合，到底是医生先张开双臂，还是互联网先递出橄榄枝？都有，但不同的开局姿态铸造了不同的企业基因，多样的尝试切口也带来了各异的试错姿势。

　　在新冠疫情暴发两年后的今天，互联网+医疗健康行业现状如何？行业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2021年，大家做出了怎样的创新尝试？2022年，行业将向何处去？南都健康联盟“互联网+医疗”课题组即日起推出系列专题盘点，观照互联网+医疗行业在2021年的最新发展。

　　今日推出的专题第四篇，聚焦以医药电商业务为主的互联网医药企业。

　　在目前电子处方流转平台还未成规模的大环境下，医药电商企业纷纷自建互联网医院，并在资本助力下创造出了巨大的线上药品销售市场。但是，网售处方药领域近年来屡屡曝出审方不严、药品回扣线上化问题，正在酝酿中的监管政策已瞄准了诸多行业弊病。

　　“闷声发大财”的医药电商行业即将迎来监管升级，电子处方何时能实现线上线下的安全、规范流转？多地正在进行制度探索，海南自贸港放开互联网处方药销售的先行先试改革尤其为行业增添了信心。

　　现状

　　医药电商业务是头部企业的营收支柱

　　2021年，上市公司财报、双十一战报等数据显示，头部医药电商企业增势喜人。

　　京东健康基因检测品类成交额同比增长超16倍，HPV疫苗预约服务成交额同比增长超7倍，线上家庭医生服务“京东家医”服务包订单量同比增长了630%；天猫平台中药相关药品成交同比增长了16倍，中青年体检产品同比增长了230%，美瞳和医用面膜领域4品牌销量破亿……2021年双11，越来越多人在为“健康”花钱。

　　医药电商“卖药”收入有多少？从上市企业的财报数据可以看出，其商品销售收入半年即达数十亿至上百亿不等，基本都超过了本企业的其他诸如医疗、平台、广告等服务业务收入。虽然各平台都在大力发展在线医疗服务，但医药电商收入仍是营收支柱。

　　京东健康2021年上半年的136亿总收入中，有118亿是来自其“京东大药房”的自营商品销售收入，占比86.8%，比去年同期增加52.9%。

　　阿里健康在2021年4月至9月的医药电商业务收入91.2亿元，占总收入（93.57亿元）的97%以上，同比增长31.1%，其中以“阿里健康”品牌运营的自营药房的药品收入占比达64%，处方药业务收入增长127.3%。

　　平安健康的在线商城在2021年上半年营业收入19.08亿元，占总收入的约50%，同比去年有28%的增长。

　　美股上市企业1药网在2021年前三季度的营收超过百亿元，已赶超2020年全年。

　　在我国，传统网上药店多由线下药店、医药企业拓展转型而来，近年来，互联网电商看好B2C商业模式，以线上自营药房的方式攻城略地、迅速壮大。随着连续两年获得大额融资的京东健康在2020年末上市，互联网大厂在医药电商行业的入驻基本完成。

　　到了2021年，国内医药电商显露出多元发展趋势，据动脉网《全球互联网医药电商价值趋势报告2015-2021年H1》，B2B模式的药师帮、O2O模式的叮当快药，以及主打DTP（直接面对患者）+DTC（直接面向消费者）模式的西柚健康均融资成功。

　　弊病

　　处方药线上流通有“猫腻”

　　监管已瞄准行业弊病

　　由于医药行业的特殊性，医药电商的发展扩张之路总是伴随着各种“尴尬”：由于处方药不能网售，医药电商比普通电商无优势；由于不能用医保卡，医药电商比线下药店也无优势；线下药店办电商，免不了“左右手互搏”的尴尬。

　　可以说，处方药网售、医保接入，是医药电商的两大“卡脖子”难题。2019年，《药品管理法》修订后删除了“不得通过互联网销售处方药”条款，为处方药合法网售“开闸”。之后，针对医保支付和处方药销售渠道的政策也逐步放宽。

　　目前，网购处方药有多普遍？南都互联网+医疗课题组于2021年初进行了一项大数据调研，找出了2020年在电商平台上卖得最好的十种药品，其中，ED治疗药物枸橼酸西地那非片、他达拉非，PE治疗药物盐酸达泊西汀片都位于市场份额前五，这三种药加起来占了网售药品约40%的市场份额，它们都是处方药。

　　放开处方药网售的前提是需要有来源真实的处方，但近年来不时有媒体曝光其中“猫腻”，如，有的平台网售处药房网上商城方药时对消费者提交的处方审核敷衍，出现过宠物照片也能过审的情况；有的平台不需要提交处方，确诊疾病由消费者自行勾选，后台医生基本无问诊过程而“秒开”处方；后台医师、药师的执业资质难以确认，等等。目前的网售药品的操作对消费者来说比较便捷，但也助长了处方药滥用问题，隐藏着巨大的安全隐患。

　　监管原则已出，但操作细则尚缺，电商平台钻空子、打擦边球，导致如今这种局面。对此，2020年11月，国家药监局发布《药品网络销售监督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对网售处方药提出了更为细化的监管办法。2021年，该办法在业内进行了多轮的意见征询，但一年过去，仍未正式出台。据业内人士透露，该办法在拟定和修改过程中，一直在根据曝光出来的问题制定细化的监管办法，将会是一份非常有针对性的监管办法。

　　2021年，另一份将对医药电商行业将有深远影响的监管细则也浮出水面，即11月公布的《互联网诊疗监管细则（征求意见稿）》，虽然大部分条款针对互联网诊疗行为进行规范，同时也瞄准了与诊疗行为关联紧密的线上售药问题，明确规定：禁止统方、补方等问题发生，医疗卫生人员的个人收入不得与药品和医学检查收入相挂钩。

　　行业自律

　　行业协会组织探索线上审方规范化流程

　　倡导抵制药品回扣线上化

　　在医药电商服务规范化的趋势下，线上审方将成为网售药品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线上审方要怎么审？有没有一个标准流程？业内已经在摸索。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药学部副主任药师、银川互联网+医疗健康协会药事专委会主任委员赵宁介绍，协会的药事专委会在好大夫在线开辟了一块“试验田”，共同探索互联网药事管理模式，后期产出的成果都会分享给协会各互联网医院。

　　他们在试着把审方流程拆分成10个步骤， 姓名、性别、年龄、过敏史、 诊断、用法用量等，药师都需要一一审核，审核之后处方才能流转到下一个环节，对于易发生不良反应的药品，建立一个高警示药品目录，当医生给患者开具了目录中的药品之后，会有药师对患者来进行逐个的电话叮嘱。

　　目前，该协会药事管理专委会已发布了《互联网医院高警示药品管理规范（试行）》以及相应的中国药学会《中国高警示药品推荐目录》。同时，该协会组织全国专家研究形成的《互联网药学服务专家共识（征求意见稿）》正在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该共识对互联网药学服务的内容和开展形式，药师的资质和要求，相关方的权利和义务，对互联网药学服务的监管等方面都提出了详细标准。

　　针对“统方”“补方”等行业弊病，行业协会也在倡导行业自律。2021年 9 月，针对好大夫在线公开声讨的“线上药品回扣”不良现象，银川互联网+医疗健康协会发布《抵制线上药品回扣行为倡议书》，倡议行业抵制和制止各种名义的线上药品回扣行为，并开展自查自纠工作，建立防止线上药品回扣的长效机制。

　　企业也有积极表态。1药网方面认为，监管政策的出台其实将对互联网企业带来一系列利好，一方面对企业的合规经营提出更高要求，让企业明确“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有“良币驱逐劣币”的效果；另一方面，有助于加快医保线上支付的接入步伐，配合处方流转政策的放开，将为医药电商行业带来巨大市场增量。阿里健康在11月发布的最新财报中表示，医药电商平台业务将“以合法合规为准绳”，自营业务将致力成为全场景、全品类、全渠道的药事服务平台。

　　探索

　　多地探索电子处方线上线下流转管理办法

　　海南自贸港做出突破性尝试

　　在目前大环境下，医药电商要合法合规售卖药品，必然要与具有问诊开方权限的互联网医院紧密关联、合作协同，不少医药电商同步发展起互联网医院业务。但是，在线下医疗机构“医、药分开”的改革方向下，线上的医、药平台却越抱越紧，“医药企业开办互联网医院和医药分开的改革方向是否有冲突，也应引起关注”，中国社会科学院健康业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陈秋霖提醒。

　　实际上，这与处方流转的制度设计有关。处方必然来自医疗机构、专业医师，而药品的来源多样，目前，公立医院及其互联网医院大多只能依赖品类有限的自建药房，以致有处方而药难买；另一边，药房为卖药而自建互联网医院，因为缺处方而滥开处方，形成了两极化问题。

　　如果有一个覆盖面广、医保接入的公共处方流转平台，或一套规范的处方流转制度，可供处方在医、药机构间安全顺滑地流转，医、药机构即可独立运作、各展所长。

　　目前，各地都在探索处方流转、网上售药的规范化新模式。

　　根据药房药学服务能力来分类分级管理，是一种较有新意的管理模式。2021年12月初，湖北在《湖北省社会药房监督管理办法（试行））》》等3个文件中有关“互联网药品零售”的条款提出：销售处方药的，应当保证电子处方来源真实、可靠；具有互联网药品销售资格的社会药房，可以设置远程药柜提供自动售药服务，其中，具备初级服务能力的仅可以销售非处方药；具备高级药学服务能力的，可以同时销售处方药。仅为其他符合条件的社会药房互联网药品销售承担“网订店取”、“网订店送”业务的，至少具备基本药学服务能力，并配备相应的互联网药品销售信息管理系统。

　　建设省级电子处方流转平台是已探索多年的一种模式。从2021年7月重庆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的《关于做好医保电子处方流转与实时结算有关工作的通知》来看，医保电子处方流转平台运作的模式是：患者先通过重庆医保APP查看个人的流转处方并填写需要配送的地址，下一步，查询到有该处方的药品并能够提供配送的定点药店信息（包含药品售价、库存、配送价格等），之后，患者自主选择药店，并通过重庆医保APP的移动支付能力进行处方药品结算和配送费结算。

　　据了解，近年来，我国多个省份都已开始探索省级电子处方流转平台，而随着国家医保局在2021年5月提出医保“双通道”制度后，已有省份在尝试将“双通道”纳入电子处方流转平台。

　　2021年11月，福建省医保“双通道”电子处方流转平台正式上线，在全国率先实现了基于国家统一医保信息平台处方流转中心的“双通道”电子处方流转服务。处方不仅能在线上流转，还可以流转到“双通道”药店，这意味着，患者不仅可以在外院按处方买药，还能够在一些社会药店买到进了医保目录但医院没有储备的药品，也能按医保标准同步报销、在就医医院同步使用。

　　医保“双通道”制度将具备条件的零售药店纳入医保药品供应范围，是为了解决谈判药“进院难”问题，与电子处方流转平台对接后，将拓宽电子处方的流转范围，同时，线上售药的医保“瓶颈”也将有新的解决通道。

　　2021年，在业内引起较多关注的还有4月7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商务部发布的《关于支持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放宽市场准入若干特别措施的意见》。

　　其中关于支持开展互联网处方药销售的内容提到，在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建立海南电子处方中心（为处方药销售机构提供第三方信息服务），对于在国内上市销售的处方药，除国家药品管理法明确实行特殊管理的药品外，全部允许依托电子处方中心进行互联网销售，不再另行审批。

　　国家发展改革委副司长蒋毅将新闻发布会上解读，上述改革举措是“为放宽该领域准入限制做出突破性尝试”，这些举措针对当前放开网售处方药存在的处方互认、患者隐私保护、医保结算等多方面难点药房网上商城，推动建立电子处方中心，以互联网+医疗的方式，打通医疗机构、销售平台、医保机构、商业类保险机构间的信息壁垒，同步强化高风险药品管理。

　　业内普遍认为，海南的上述改革举措具有先行先试的意义，将为后续全面放开网售处方药积累经验。自海南省在2019年出台《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实施方案》后，当地互联网医院迅速发展，并吸引了众多互联网企业在此注册设立互联网医院，成为继银川之后的又一互联网医院聚集地，在上述改革措施和配套政策的利好下，海南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又添一把火，据《看医界》统计，仅2021年4月一个月，就有55家互联网医院在海南注册成立，其中许多是药品零售企业设立的互联网医院。

　　在监管政策即将明晰的2022年，相信“野蛮生长”的医药电商行业也将探索出高质量、规范化发展的新路径。

　　出品：南都健康联盟“互联网+医疗”课题组

　　统筹：尹来 王道斌 游曼妮

　　采写：南都记者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