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生腌太过生猛,以至于在我第一次品尝到它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怀念它的味道了。海腥味,辣味,酸味,蒜香,香辛料的味道,杂乱的摆盘,还有食材在汤汁之中挣扎留下的无望旋涡与看不见的叹息……潮汕生腌所带来的感官刺激总是那么精妙绝伦,似乎在你吞下潮汕生腌的那一个瞬息,你就已经肠虫清的吃法彻底征服了整个海洋。潮汕生腌的触感是冰凉的。无论是血蛤,濑尿虾,膏蟹,还是随便其他什肠虫清的吃法么食材,都以自己最原始的姿态掩埋于制作工序繁琐的汤汁之中。食材没有经过大火的升格与摧残,每一粒细胞都尚且保留着生前的记忆与不甘。闭上眼睛对着食材猛嘬一口,你仿佛还能吃到它们落网时的悲凉,你能听见濑尿虾说再见了妈妈,我要去做潮汕生腌了,祝你未来一切安好。对潮汕生腌来讲,新鲜就是它最大的卖点。食材上午被渔民刑拘,中午就被大排档老板洗净后怼进白酒或汤汁之中,像梭子蟹这样的顽固分子肠虫清的吃法还要进冰箱急冻小半天。根本不需要明火的烹制,所有的味道都被食材反复不停的呼吸吸进了体内,最为高贵的本能反而将食材推向毁灭的边缘,它们求生的欲望也变为了人类嘴边的沉重赞美诗。当你咽下一口潮汕生腌,你会觉得这辈子根本就值了。潮汕生腌太新鲜了,但又不是那种空无一物,堆砌辞藻的新鲜。在周遭调剂品的配合下,它变成了拆迁自建房上面的那个拆字,在光阴结束的那一刻迸发了朝阳般的希望,这是一种让人想要主动追求幸福的鲜。不像那些人均三千,吃过就忘掉的商务海鲜,对外地人来讲,吃潮汕生腌就像是亲吻十年前那位一去不返的爱人。你因为胆怯而用嘴唇轻触食材,你用舌尖探索前方的未知与欢笑,你在思考了得与失之后,又决心放纵自己大口啃食,你告诉自己欲念是一个高贵的词语,于是你得寸进尺,用双手剥开食材的外壳,最终你与生腌赤裸相见。你将永远怀念这种感觉。吃下潮汕生腌后,海鲜特有的腥味便回荡在口腔之中,这当然也不是淡水鱼那种随处可见,任人宰割的腥味,不是躺平在菜板上,盯着抽油烟机茫然失措的腥味。海鲜的腥味是强烈却又不可强求的,那是海浪击打在一艘古旧帆船上的味道,是三万年前沉入海底的岛屿的味道,是左手装着铁钩的海盗被东印度公司所击毙的味道。大海的味道太令人振奋了,每一个在街头捡过烟头的男孩都应该来吃一吃潮汕生腌。经常有人将潮汕生腌与刺身相比较,但这两种食物几乎是身处两个宇宙,即便它们都执着于食材最原初的体态。刺身太端着了,吃刺身,你必须穿戴得像一个文化人,你要小口慢食,听三味线,吃完再将一些风花雪月的形容词发到朋友圈,最好还得配上中岛美嘉的歌。但是潮汕生腌不一样。你可以在任何时间品尝它,也可以在任何心情下吸吮它,你可以穿任何你想穿的衣服,思念任何你想要思念的女孩,它是老百姓的食物。只要你不吃霸王餐,那么潮汕生腌将永远欢迎你。吃潮汕生腌,你最好还是得去大排档吃。琳琅满目的海鲜经过生腌处理后,被老板随意摆在台前任君挑选,数量与种类之多,仿佛老板正在低价处理倒闭海洋馆的存货。油腻的木桌,凹凸不平的地面,狭小的街道。穿着人字拖的老板手起刀落,一只膏蟹便在菜板上迅速解体,肥硕的蟹膏与多味的汤汁被一同端上桌子。你点一根双喜,深夜的海风又吹过来,蟹膏与酱油,蒜末与陈醋,芹菜段与辣椒,好像所有的味道都飘散在空气之中,你鼻翼动一动,人突然就升天了。潮汕生腌最好得配粥食用,这是当地人的吃法。剥开一颗血蛤,再嘬一口白粥,辛辣味道在短暂停留舌尖后迅速被白粥冲淡中和,而血蛤的鲜美就如春泥里冒出的嫩芽那样率性而来,就像是过山车突然变成了旋转木马,对着你的手枪喷射出了一朵鲜花。去年,在接连请我吃了四顿潮汕生腌后,我的一个当地朋友郑重地交给我了一颗肠虫清。我想这也许就是享用潮汕生腌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