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江华
入冬的第一场雪后,山里的沟沟岭岭,青的更青,黄的更黄了。这时节,冬闲无农事,山民们家家备足了过冬的柴草后,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搭班结伴,三五人一伙,七八人一帮,要么翻山去围猎,要么越岭去采葛。运气好,打来的山货一饱口福后,剩余的拿去与商贩兑了钱,大家三一三十一平分,正好留着年关的开销。我下放落户京山县杨集乡三泉村二队,没少参加这样野逸的活动。大山深处处处山歌,间或有男女的嬉笑怒骂,很刺激。
杨集乡三泉山高林密,人多地少。山民们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微薄的分红扒除支用后,几乎所剩无几。那时还是集体经济,“资本主义尾巴”割得不少人还心有余悸。好在山高皇帝远,山民们靠山吃山勤扒苦作,偷着寻点山货接点外活贴补家用,日子虽紧巴巴的,倒也过得安稳。拿山民话讲,野葛就是宝,就是银行,但凡勤快,取之不尽。在山里,家家户户都会储备一点。逢年过节或贵客登门,削几片腊肉,撒几瓣香菇,拿野葛粉糊成汤,味道甘鲜爽口。不像城里人,吃惯了鸡鸭鱼肉,生猛海鲜,有幸品尝到稀罕地道的野葛粉,那一准是颇有体面的人家。
镇上葛根粉价格有个精明的商贩叫幺哥,三十大几,身颀长,脸白皙,像旧时的书生,梳个偏分头,永远的油光水滑。听说野葛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深得推崇纯天然食品的西洋人和日本人喜爱。于是,他看准商机,成天肩挑背驮着小百货和女人喜爱的闺房细软,走村串户地换购。倘若遇见俊俏的婆娘,幺哥就嬉皮笑脸,或放低秤杆,二斤半称成三斤,或额外多给几只皮筋或发卡之类的小东西。幺哥见多识广,买卖公平,每次下广州回来,就给山里女人们捎带不少的香皂、丝袜和化妆品,顺便把山里人家的山货和篾木制品源源不断运往山外。女人们觉着方便也划算,常常备了好酒好菜,把男人侍候舒服了,敦促他们多进山。所以,稍有闲暇,惟有采葛男人们最上心。
采葛也有个旺时,附近的山冲采过了,就挨山挨岭往深冲里采。男人们早出晚归,带着干粮,扛着扁担和镐头,披荆斩棘来回几十里地。山冲植被茂密,古木参天,密密匝匝,不见天日。野葛就喜欢生长在树下阴湿幽晦、土质疏松的山坡上。褐色的藤蔓,盘根错节,攀松附柏,弯弯曲曲十多米。大凡光滑且生有黄褐色粗毛的葛藤,根下都有肥厚的葛根。山民们觅寻到这样的葛藤就欢天喜地。他们顺藤摸根,先挖开一个簸箕大的坑,露出葛根后就小心翼翼刨出来,生怕伤皮跑了浆。葛根大都呈椭圆形或纺锤形,浅裂的皮下是白嫩嫩的肉。那天,我们在“猪凹冲”挖出一个“狗头葛”,形如南瓜,肉质嫩,出粉多,非常罕见。拿手一摁,白浆涔涔地往外渗。大家一高兴,污言秽语就多了。有的说像邻村二狗子媳妇的屁股,大而圆;有的说像队长媳妇的奶,白而嫩。粗野的调笑声,叫骂声在山谷久久回荡。
采回的葛根堆在塆前溪边的岸坡上,女人们便扎了袖筒,系上围裙,带齐铁盆,榔头和砍刀,三三两两聚集在埠头上捶粉。这是女人的细活,要赶在天黑前捶出来。她们把葛根一个个洗干净,切成条状,在装满清水的大铁盆里放块鹅卵石用榔头把葛条轻轻砸扁,在盆里搓揉抖洗,白色的浆水就出来了。她们一边捶洗一边哄笑,天气虽然寒冷,累到只穿贴身一件花毛衣,香汗津津,双手也让冰冷的溪水冻成紫红。这时候,队长媳妇的话最多,弯来绕去就扯上男女的事。说幺哥的女人跟广州商人跑了,幺哥猴急,跑到邻村去勾惹二狗子媳妇。二狗子发觉后,喊人把他绑了,丢到后山一整夜。女人们听了便咯咯地笑,清亮的笑声像一串串晶艳的玉珠,撒落在波光潋滟的溪流里,潺潺飘到很远……忙活到太阳落在西山头,一大堆葛根捶完了,盆里就一片浑浊。待葛粉漫漫沉淀下去,就换上清水搅动后漂洗。这样重复三五次,杂质没有了,盆里就有厚厚一层白花花的葛粉。她们把湿粉捏揉成铅球大小一团团,晾晒几个日头后,就盼着幺哥挑着货担进山来。
幺哥即便有太多诡奇的逸闻在山里流传,山民们还是喜欢他,尤其女人。三泉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崇山峻岭、逼仄贫瘠的壑谷里,进趟城,赶个集,屈指可数。是幺哥捎来了山外的清新和城市的气息,女人们的小花兜才换成温软的胸罩,男人们才知晓大山处处有“宝藏”。幺哥说山里人要想富裕,必须走再加工的路。比如野葛,脱脂除杂,制成精粉,不仅行市好,价钱还能翻几番。大家一听就对幺哥佩服到五体投地。有日子没见着幺哥,大家怪念想。一次幺哥来了,蹲在溪边,当着捶葛的妇人们谈起自己的家事,说都是因为穷怕了,媳妇才跟别人跑的。队长媳妇来得快,大大咧咧说,是个宝贝啊!跑就跑了,这山里有的是俊姑娘,任你挑。幺哥便红了脸,说我还是等有了钱、盖了楼再娶吧!队长媳妇哪壶不开提哪壶,诡秘一笑,是不是二狗子媳妇把你的魂勾了去?幺哥最忌讳别人提这码事,嬉着脸皮,起身就去捏队长媳妇的奶。队长媳妇大喊一声,姐妹们上啊,老娘今天要好好修理修理他!于是,妇人们一哄而上,把幺哥摁在地上,扒得只剩下条裤衩,四脚朝天的抛进冰冷的溪里……
早春日暖,天空湛蓝而高远,幽深的山谷绿意盎然,云烟氤氲。男人在山里,女人在堂屋制葛粉。塆子里静静的,惟有禾场上在摊满新葛的晒簸间穿梭的老人,甩着竹鞭,驱赶偷食的山雀发出的“霍去”声和击打声。声音在山谷回响,乍听很幽远,再听却在近处。远远望去葛根粉价格,禾场上块块雪白,好似天上飘曳的朵朵白云。堂屋里,阳光从天井斜射进来,把擦拭一新的制粉机镀上一层金晖。女人们围在案台边,脸上泛出红光,哼着小曲,把葛粉分装进印着花边的牛皮纸袋里,缝上口,五十包一箱打成捆。案台下两个小伢在嬉戏,口里含着棒糖,你摸摸我,我打打你,身上脸上就糊了一块一块白粉。只听队长媳妇忽然喊,姐妹们加油!广州等着要货,这批粉,明天幺哥一早进山就要拉走的,可耽误不得!——好呐!欢声笑语从天井飞出,飘上山岗,落进冲里。
(原载京山文学,作者徐江华,大葛根粉价格学文化,先后在京山县物资局、京山县统计局工作。爱好野钓、搓麻、弄文。在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获过全国征文大赛优秀奖。心语:快乐即是成功!)